- 艺术理论
明代前期的书坛,除宋克一脉的文人书风外,突出表现为宫廷书风———台阁体的盛行。台阁体书法,洪武年间为初创期,此时宫廷书家活跃,他们的书法是对元人的继承和规范,表现出端谨婉丽的风格,其中著名者如詹希元、宋璲、杜环等人为中书舍人,他们的书法正是处于元明过渡后书风趋于稳定发展的阶段,在介入宫廷书风后,逐渐失去了书法作为艺术本体的抒情性,而使明初书坛抹上了浓厚的应制色彩。台阁体完全形成和发展主要在明成祖永乐年间。[1]永乐年间中书舍人增至四五十人,还不包括缮写《永乐大典》的台阁书家,杨士奇曾记载宫廷书家之盛况:
永乐初,召求四方善书士写外制,又诏简其尤善者于翰林写内制,且出秘府古名人法书,俾有暇益进所能,于时孔昜(即朱孔昜)兼工署书,駸駸乎詹希元,矩度风韵,伟然杰出也。一日上御右顺门,召孔昜书大善殿匾,举笔立就,深荷嘉奖,即日授中书舍人。明日有旨,凡写内制者,皆授中书舍人。盖善书授官自孔昜始。[2]
永乐年间的台阁体书家主要为中书舍人,成祖于永乐年间还选中书舍人二十八人专门学习羲献书法,以黄淮领之。中书舍人如何选呢?黄佐记载了明初宫廷选取的方法:“国初令能书之士,专隶中书科,授中书舍人。永乐二年,始诏吏部简士之能书者,储翰林,给廪禄,使进其能,用诸内阁,辩文书 。”[3]正因为中书舍人一职地位之提高,一时“大小中书”、“兄弟中书”、“三世中书”、“同门中书”在朝中屡见不鲜,如昆山夏昺、夏昶兄弟,刘敏、刘素、刘良祖孙三代皆任职中书舍人。加上开设科举,台阁书风风靡一时,其中以沈度的书法在台阁体书法中最有代表性,晚明董其昌以沈度为松江人而自豪的称:“国朝书法,当以吾松沈民则为正始。”
沈度(1357-1434)是明初最有代表性的台阁书家,字民则,号自乐,华亭(今上海松江)人。沈度“博学经史,为文绝去浮靡,性敦实,谦以下人。” [4]洪武年间中举文学,不就,坐累被谪云南。成祖即位,诏简能书者入翰林,沈度选入宫中,擢为翰林典籍,最受成祖宠爱。杨士奇评云:“一时翰林善书如解大绅之真、行、草,胡光大之行、草、滕用亨之篆八分,王汝玉、梁用行之真,杨文遇之行,皆知名当世,而胡、解及度之书,独为上所爱。凡玉、册金简,用之宗庙朝廷藏秘府,施四裔刻之贞石,传于后世,一切大制作必命度书。” [5]明人李绍文记载了明成祖对沈度书法的倾心:“太宗(成祖)征善书者试而官之,最喜云间二沈学士,尤重度书,每称曰:‘我朝王羲之 。’[6]成祖之后,沈度仍受历代帝王宠爱,如仁宗“万机之暇,留意翰墨,尝临《兰亭序帖》赐沈度,意法神韵,唐之太宗不能过也。”宣宗“书出沈华亭兄弟,而能于圆熟之外,以遒劲发之。”孝宗“皇帝酷爱沈度笔迹,日临百字以自课,又令左右内侍书之。”沈度书法在明代前期受到广泛推重,正与皇室雅兴中推波助澜密切相关。
沈度弟沈粲(1379-1453),字民望,号简庵。成祖时,“沈度尝言于上,云:‘臣有弟粲,其书胜臣。’遂亦被征用 。”[7]因此他属于兄在朝而被推荐仕荫的中书舍人。入宫后,自翰林待诏迁中书舍人,又擢为侍读,官至大理寺少卿,书与兄沈度齐名。明陆深尝云:“国初书学,吾松尝甲天下,大抵皆源流于宋仲温、陈文东。至二沈先生,特以豪翰际遇文皇,入宫禁近,屡迁为翰林学士,故吾乡有‘大学士’、‘小学士’之称。民则不作行草,民望时习楷法,不欲兄弟间争能也 。”[8] 沈度以楷书名世,而沈粲则另行其道,在草书上获得发展。虽同为中书舍人,同为台阁书风,但书体却一正一草,相得益彰。
沈度的书法,杨士奇曾用“婉丽飘逸,雍容矩度”来形容,看他的书法作品确实如此,行笔稳健自如,点画流畅谨严,发展了元代以来的风格,特别是小楷作品更是如此。但由于沈度在成祖时被赏识,封为翰林典籍,成为御用文人,多取悦于皇家口味,后来人们把他和其弟沈粲这种风格的书法视为台阁体的代表。提起明初的台阁体,历来多否定之,没有客观的对它的历史背景作出认识。其实,明初的台阁书风基本上承袭了赵子昂书风,只不过由于明初多种因素影响,书坛缺少生气。但台阁体作为艺术的反映,其方圆相济、刚柔兼备、工整矩度、婉丽华美的表现形式,仍然有着重要的价值。沈度的小楷在结体和用笔上明显受赵孟頫和宋克小楷书风沾溉,或把字形拉长,成纵势,或取扁方,有横撑之态,点画精严、停匀、干净、圆熟,,开“台阁体”之风。他名世的小楷如《敬斋箴册》共十九行,写得一丝不苟,雍容端方,可以看到沈度高度纯熟的书写技巧;《不自弃说轴》工整流丽,端庄而不呆板,沉着中而有灵动,与《敬斋箴册》相比,少古质而多妍丽;《圣主得贤臣颂》被刻在文徵明《停云馆法帖》中,同时收入的还有他的《端肃奉书》。《端肃奉书》在风格上和《敬斋箴册》相类,但《圣主得贤臣颂》颇显个性,字形扁方,气格高于其他各帖,古雅而有清逸之气,得《乐毅论》之神;在结体和风格上,有宋克《七姬权厝志》遗意,可视为受宋克影响的代表作品。与这两种风格相类的还有如他的《张桓墓谒铭稿》,品味这些作品,谁能说沈度的书法都是缺少生气的台阁体呢?
沈度的草书较为少见,从他和其弟沈粲合作的《朱熹感寓诗八首并序》手卷中可以看出他亦善草书,用笔结字与宋克同辙,与其弟沈粲手法亦一致。字的力度和熟练的程度甚至强于其弟。很可能他的这一专长,以后让与沈粲,正所谓“不欲兄弟间争能也”。因而,今天我们熟知的是沈度善小楷,沈粲善草书。
沈度亦善篆、隶、行、八分书,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《归去来辞轴》隶书结体多纵势,常在收笔处强化波折中“按”的动作,整体观之,有生涩之气,而汉意略逊。杨士奇在《沈学士墓表》中评其“八分尤高古,浑然汉意”似有过之,但在元明篆隶不兴之时,这种书风是很有代表性的。
沈度书法因多用于书皇家制诰,在翰林院中供职者及内阁官僚、科举文人也多效其楷,以获帝王之悦,开入仕之门。沈氏虽善多体,但多为小楷之名所掩。沈度的小楷书风影响了明代初期的宫廷书家,他们“沈度式”的小楷正适应了明初的一项重大文化工程———《永乐大典》的编修,这项工程中,有1300多人专职以小楷缮写,因而,在数量上和规模上都远远超过历朝。如果说沈度的书法风格象杨士奇用“婉丽飘逸,雍容矩度”来描述的话,这种风格经过这样的文化工程后,就成为“姜立纲式”的方正、净洁、工稳,毫无个人情愫,亦无艺术感可言了。
沈度弟沈粲书法亦有特色,“度以婉丽胜,粲以遒逸胜”[9],沈粲善楷、草,尤以草书影响最大。其草书取法宋克书风,多有姿态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沈粲书《应制诗》中的楷书、章草、草书及杂书样式直接取法宋克,得仲温之形。正如王世贞称其草书:“行笔圆熟,章法尤精足称宋南宫(宋克)入室。” [10] 沈粲传世代表作还有故宫博物院藏《草书千字文卷》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《草书五言古诗轴》等作品圆转多变,有宋克之精熟和章草笔意,但气格偏俗,亦显纤弱,远逊于宋克之高古清劲。他的《梁武帝草书状卷》则得宋克章草神髓,运笔灵动,为沈粲书作中的精品。清代王文治曾有论书诗云:“沈家兄弟直词垣,簪笔俱承不次恩。端雅正宜书制诰,至今馆阁有专门。”其实,“端雅”一路书写制诰之作品是沈度的小楷,沈粲表现出的主要是圆熟的草书。需要指出的是,人们常常把明初的“台阁体”和清代的“馆阁体”视为一类,事实上并非一回事。以沈度为代表的台阁体为明代文人书风染上了应制色彩,仍属古典书风的范畴;而清代的馆阁体讲究“乌”、“光”、“亮”,多庙堂气息,两者已显然不同。
注释
[1]关于明代初期台阁体书法的讨论,可参见拙文《明代台阁体书法的历史考察》,《全国第五届书学讨论会论文集》(石家庄:河北教育出版社,2000年)第262-269页。
[2]杨士奇:《东里续集》。
[3]黄佐:《翰林记》。
[4]《明史·列传·文苑二》。
[5]杨士奇:《东里集》。
[6]李绍文:《皇明世说新语》。
[7]沈津:《吏隐录》。
[8]陆深:《俨山集》卷八十六《题所书后赤壁赋》。
[9]《明史·列传·文苑二》。
[10]王世贞:《弇州山人稿·题沈粲书姜尧章续书谱》,见《佩文斋书画谱》第五册,卷八十《历代名人书跋十一》。
(作者为南京艺术学院书法史博士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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